北人第十六次从档案夹里拿出那张相片,指尖抚过泛黄边缘,勾出中人利落侧脸轮廓,深蓝色浴衣,腰背挺拔,线条流畅。还是再晚一点还回去吧,反正陆那边……估计也没什么线索,他想。
也许哪一天,那人会再出现,点一杯盘尼西林,轻嘬三口,在吧台敲五下,被带到自己跟前,经理室门一关,“海青的故事时间”开始…… 然而海青从没对他提过自己的过去,不论是警校时期,抑或是上京前帮父母打理温泉旅馆的事。
真是的,该不是躲回老家了吧…… 有那么一瞬,北人想即刻收拾行李,关掉Iron Tower,正式或非正式,跟陆提一句“你们欠了我好几年休假是时候还了”,然后杀到对方老家,那个不知道是否还营业的旧旅馆…… 假如他可以忽略手上排期到明年末的咨询案子的话。
怎么可能。北人理智上很清楚,渺无音讯便是最好的音讯。只有在“自己人”也找不到的前提下,海青才可能最大程度确保自身安全。退一万步看,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左右他的命运?不过是编号为RM?G-?x?-TK-024?的一个案子,再吊儿郎当,假公济私也有个限度吧…… 他自嘲地一哂。
可一旦想起那些半真半假的“治疗”,半是开解,半是调情的话语,帮助对方释放的过程中,自己也感受到难以辩明的欢愉,心底便涌出自暴自弃的忿恨。凭什么!他想,明明再陪他一段时间,等任务结束了,海青就可以…… 脱密期过后,假如对方还有那个意思的话…… 再忍耐一下,也许。
假如,北人是想假如,和海青不是相识在Iron Tower,是不是……会有不一样的结局。
***
大概是十一、二年前,作为实习生,北人也随医疗组参加过警校集训。
拉练地点很偏远,但内容并不艰苦,甚至只是带大城市孩子们到乡下体验生活的程度。课程到下午四点就结束了,自由活动到晚饭后,不同组的学员各自组织小测,或是讨论会,直到熄灯前,还能有充裕时间,去散落深山老林中的野温泉享受一番。
然而对北人这种体能成绩万年低空飞过的“医疗生”来说,坚持到三点四十五分就已经消耗他每日能量条的百分之九十了——更别提那段日子里,他同时要备考咨询师所需的好几门资格试。于是别人玩耍他看书、做题,别人看书、泡温泉、休息时,他还是在看书、做题。
不想成为半途而废的那种人…… 也不是要和谁较劲,他只是想在回京前尽可能做好准备,以便拿出最漫不经心的姿态,即使考不好,最多只会被说“总是吊儿郎当的,真是拿他没办法”。反正这次医疗组的人都是临时从各市抽调来的,回去后谁也不认识谁,完美。
计划很周详,只是……时间、体力、精力都不太够用,真伤脑筋哪…… 半梦半醒间,北人翻了个身,试图躲开屋外哗啦——沙——哗啦——沙——的声响。
这样做当然是徒劳,北人拽起被角蒙住头,声音还是往耳朵里钻。X的!谁一大早吵死人了…… 头脑混沌中还是顾及了同屋的组员,他没有破口大骂,只是一骨碌爬起来,披着浴衣蹑手蹑脚蹿了出屋,还不忘把门拉上。
好家伙…… 门廊外那片谈不上是庭院的空地上,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肆无忌惮地扫落叶。
你知道现在几点吗,这里都是集训的警校学员,精英的睡眠是很宝贵的!北人逼近男人,用只有两人听到的音量说,一边还揉了揉眼睛,忍不住打了个哈欠。看对方穿着与室友不同式样的深蓝色浴衣,北人下意识判断他是旅馆的工作人员。
男人比他高半个头,视线向下,掠过后者来不及整理的衣襟,大敞开坦露的莹白胸腹,随即收回目光。我知道啊,男人说着把扫帚换了个向,直接往北人脚下怼。不过警校精英之类的……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。他步步向前,把北人逼得蹦跳着后退,浴衣下摆和穿着木屐的脚面也沾上不少枯叶泥尘。
离早课集合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了哦……精英同学。男人撇撇嘴角,英武而不失敦厚的面容平添一丝倨傲神色。看着北人一副如梦初醒,转身奔入屋的模样,他哼笑了下,继续打扫。
完了!今天的集合点还是——北人甩上门,手忙脚乱地换衣服——室友们早就不在了,只有自己傻乎乎,还跑去跟那个大块头废话…… 随便洗漱了一下,他冲出门换鞋,却发现那个无礼的“工作人员”早已不见踪影。
不过他很快便知道,那并不是什么工作人员。踩点赶到集合地,北人瞧着队伍倒数几排还是乱哄哄的,寻了个角落空档就挤进去,一边束好衣服,看教官把前排的一个高个子喊出列,转过身面向大家。
武知——警校新生格斗赛冠军,获邀跳级参加本次集训,还是住宿场地的接待方——刚好在自己老家,他一收到消息,就主动跟校方联系,说不嫌弃旅馆破旧的话,应该住得下……
北人想象得出,这种一看就是努力家的人,会用如何正义慷慨的表情,向上级表达热情与忠诚。嘁…… 好无聊啊。然而他忍不住眺望着,打量那人,蜜色肌肤,粗眉大眼,与扫落叶时凌乱的中短发型不同,此时男人将一头浓黑发梳向后,露出光洁阔额,以及剃得极短的两鬓,宽肩窄腰的挺立着,像一株强壮的热带树。
这样无懈可击的男人,会有崩坏的时刻吗?备考成狂的北人,开始在脑内回放近期记下的案例,恶趣味地妄想,对方放下自尊,向自己求助的模样…… 虽然你胆敢看不起医疗生,但我不会和你一般见识的,最多在谈话治疗外,加几次“物理疏导”吧……
两人不同期也不同组,除了早上按时被扫落叶声叫醒,绝大部分时间,北人都见不到武知,也渐渐把这人抛诸脑后。
直到集训期过半,适逢满月之日,教官也提醒大家,晚上可以提早结束小组活动,留多些时间泡温泉赏月。北人想,自己大老远跑一趟,要是什么也不做,好像有些亏。嘛……最多半小时,还能助眠,早点起床,也不用被那个武知吵醒……
他事先打探好情报,排除了所有会被“占领”的地点,简单冲澡后换上浴衣,带上毛巾、小木盆和珍藏的果汁汽水便出发——集训地连正经的便利店都欠奉,他守着几罐家里背来的“弹药”,只允许自己复习完一门后才能“享用”,不可谓不奢侈。
目的地渐近,北人见一路无人,自顾自就高兴起来,甚至哼起了歌。穿过竹林,终于走近温泉边,却看到池内已倚着一人。那人也察觉到他,扭头一瞪,北人便和武知打了照面。
情报失落!北人咽了口唾沫,在对方的注视下,放下木盆,又背过身去,手伸进浴衣往下身围好毛巾,同时听到一声嗤笑。不用多此一举,穿着衣服下水吧,我不介意。武知盯着北人的脚踝,一边拈过放在池边的白瓷小酒杯,轻呷一口。
得意什么啊,这个比我小一期的家伙…… 北人倏地转回身,解开衣服,腾腾两步就跳入池内。好烫啊……他绝不会承认自己被激的行为很蠢,只能咬牙忍耐,慢慢适应水温。毫不退让,迎向对方的目光,他发现武知又换了一副模样。
半湿黑发耷拉着,被头顶的小毛巾压住,还是有几缕垂落眉眼,武知应该是没有坐直,上半身完全靠在池壁,头颈微微后仰,右臂舒展搭在池边磨得光滑的岩石上,水面堪堪没过胸肌下半,随着他左手酌饮的动作波荡,他在温泉里泡了有一会儿,肌肤也因充血而变成深蜜色,月光下乘着雾气一看,越发不似真人。
北人也估摸不清,只觉得此刻的武知……有一种松弛的媚态。
你声音还挺好听的,没想到。武知给自己又斟了一杯。不用紧张,唱出来也没关系啊,我不介意。北人当然不接他的话茬,轻哼一声,抬手摸过木盆,取出湿毛巾和果汁汽水,料理妥当,拉开易拉环,咕嘟嘟喝了一大口,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嗝。
吉野前辈,你好像对我很有敌意……如果是之前有什么误会,我可以向你道歉。武知语气诚恳地说着敬语,神情却完全是另一回事。北人还在想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姓和年级,后者放轻了嗓音,继续和他搭话。
明明是夸奖……因为我是音痴啊,会很羡慕唱歌好听的人呢。像是忽然留意到北人在喝的东西,武知皱眉,稍稍坐直了。就是老喝这种碳酸饮料,前辈的体能才会那么差…… 这里也有很多好喝又有益的,为什么——是看不起乡下地方,对吧!
关体能什么事,是因为晚上都在备考,备考啊,你这自尊心过剩的乡下人!北人差点吼出声,看到武知边上的酒壶,马上抓到把柄似的,手指往那儿一杵,哈哈笑了。是是是,武知专家最懂健康了……那是酒吧,我说——好喝可能是好喝,有益么,未必了。
你懂什么,这是我奶奶的妈妈传下来的配方,和商店里那些不一样…… 武知意识到自己犯了常识错误,声量越来越小,随即调整神色,又换了语调。
前辈应该成年了吧,还喝这种……我表弟上中学后就不喝了——喂,要不要尝尝,大人专属的——他举起酒瓶,对着北人晃几晃,面露讥讽。
他真的很会…… 一般而言,长着娃娃脸的人,会对他人说自己显小有逆反心理。好在北人很早克服了这些,而且发现武知在某程度上有些天真。
完全是冲着我来的吧……这家伙,我敢打赌,他甚至连浴巾都没有围上——好像也有点太自恋了,他应该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……那假如是别的人来了呢,他也会用那样的体态,眼神,喝着酒,向那人搭话,挑衅……
也会像尾大鱼般,沉静而迅速地游近,搂住自己后颈,带着热气的湿润双唇凑上来,不由分说吻住自己,大手捏上下颌,将口中温热液体全数渡入……吗?
北人接受了一切,酒液过喉入胃,才反应过来,后劲火辣辣,几乎要将他灼伤。
见对方意外的适应良好,武知轻轻笑了。我都说了,很好喝的酒…… 捏住北人下颌的手游移,指背反复蹭过后者泛起红晕的双颊——指掌内全是训练留下的茧子,他怕稍不留意,前辈漂亮的脸蛋上就要留印子了。
要做吗。北人抓住武知的手,定定望入他的眼睛。不过先说明,我不当那边的…… 北人心想,
万一被他干死了——不,弄伤也不行,集训没完成,回京的考试也要泡汤——那自己也太可怜了。
前辈力气还挺大…… 武知眨了眨眼。我也没说要你当啊…… 说着连北人的手腕递到唇边,轻吻起后者的指节,又伸出舌尖,从指尖到指根,逐一舔湿了每根手指。
尽管北人很想趁机实施色情电影里看到的温泉性爱,医疗生的大脑还是阻止了他——反正他是绝不会承认,武知用黏乎乎的低沉嗓音在耳边说着,前辈请不要那样做,水那么热,会把我里面烫坏的…… 这种话,还是发挥了相当大作用。
武知利落地拽着他离了池水,又扒拉上两人的浴衣毛巾,搭在池边一块大石上,按了几下,随即趴到上面,两腿大喇喇分开,回头看向半裸的北人。来吧,吉野前辈,用你的手指……
唉,这家伙,做出一副好色的样子,根本就是没什么经验嘛!北人看他光溜溜的趴伏在那,细腰以下臀翘腿长,毫无防备地敞开着,肩背上臂却是紧抱着石头的绷硬状态。他叹了口气,绕到对方跟前跪坐下来,想了想,又解下腰间湿透的浴巾,垫在自己膝盖下方。
喊他武知君的话,会不会太做作了…… 对这样示弱又渴望被疼爱的强壮男人,北人想表现得温柔一些,又怕把握不好,干脆省略了称呼。喜欢接吻嘛,我们可以先——话没说完,武知便抬身吻向他, 又吸又咬的,像要把他吞吃入腹。
北人连忙捧住他的脸庞,制止更激烈的动作,下意识揉弄起他的脸侧和耳垂。我在干嘛……他又不是什么大型宠物……然而北人并不想停,是因为对方在他的安抚或挑逗下,开始露出迷离甚至带有一点淫乱的表情。
前辈……吉野……我想,我想要…… 武知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大喊大叫,想抚摸前辈光滑美丽的肌肤,除了接吻,还要亲吻前辈胸前,像樱花花蕾一样的乳尖,还有……下面那根,勃起了,洁净的,肉粉色的……然后,想让漂亮得像娃娃一样的前辈,尽情玩弄自己。
北人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。真是个压抑的孩子啊…… 下定决心般,他把住了武知的后脑连同颈背,往下方用力一摁,那与脸蛋不相符的粗硬性器,也啪一下甩在后者的下巴和唇边。
不只是前辈的手指哦,他说,这里——把它舔得更湿,更硬,我才会更想干你——像温泉水一样,把武知君的屁股里面,全部占有,弄得乱七八糟……
***
北人做了很长的一个梦,醒来后发现自己射精了,可能还不止一次。
把脏了的睡裤和床单扔进洗衣机,启动后就可以放着不管。外面黑沉沉的,他看了看床头柜钟,还是不打算再睡,趿着拖鞋走出卧室阳台,靠着围栏,点了根烟,有一口没一口地吸。
还是把档案还给陆吧。看太多了,梦里和海青换着花样做爱,快感是真的,高潮也是真实的,可醒来全是假的。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,他想。
哪有什么“假如”呢。假如海青从未被委派那个任务,也不曾遭受那些,最多最多……只会是参加过同一次集训的关系。北人甚至不认为对方会屑于挑衅自己——毕竟当时的他,除了一张脸在医疗组同期里还算有点名气,其他方面都十分不起眼,多线备考导致精力不足的情况下,也没能在当年拿下资格试。
海青的崩坏、放荡、压抑、性欲……都不过是自己基于发生过的所有事实,所见所闻的想象与建构——北人坚信自己有着浪漫的本性,但身为从业多年的咨询师,他的理性无可救药地,否定着一切虚妄。
面对现实,他再一次感到无能为力。
唯有等待,期望即将成为现实的“未来”,也许哪一天……